□河南日报客户端记者李晓敏 文图
初夏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一张不大的书桌上。
桌面上，数十本字典、书籍整齐地码放在一侧，一叠正在修改的文稿旁，有一副老花镜和一盒五颜六色的圆珠笔。
每个工作日上午9：30，这张书桌都会迎来它的主人——我国眼外伤和眼内异物摘出的奠基人和学术带头人、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眼科终身教授张效房。
近日，张效房获评第九届全国道德模范（敬业奉献类），并以105岁高龄成为本届全国道德模范中年龄最大的获奖者。
一位本应颐养天年的“期颐老人”，何以获此殊荣？记者走进张效房的办公室，从他的书桌揭开他的“敬业密码”。
上百本字典
6月2日上午9：30，端午假期还未过完，张效房又准点出现在了书桌前。他缓缓坐下，戴上老花镜，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审阅《中华眼外伤职业眼病杂志》来稿。
这间十几平方米的杂志编辑室，摆放了三张书桌，其中两张书桌的主人是周晶大夫和李爽爽大夫，另外一张靠窗户的书桌属于张效房。
生于1920年的张效房，从1945年大学毕业算起，在中国眼科医学的发展长河中，他已行走了整整80年。
而这份杂志，就是1979年由张效房牵头创办的，经过46年发展，它已成为我国篇幅多、内容丰富、信息量大、学术水平高的眼科期刊之一，是国家级中华系列杂志。
新冠疫情后，张效房减少了坐诊、查房，将工作重心转向了文稿审阅。
修改文章时，他会先用红笔校对第一遍，再用绿笔校对第二遍，第三次用蓝笔，注释时用铅笔，一篇文章，短则用时一两个小时，长则六七个小时。遇到复杂的问题，他总要查阅大量资料。
办公桌的书柜旁，上百部字典见证着这位学者的严谨——从汉语字典到专业眼科词典，再到各种版本的英文字典，每一本都留有他反复翻阅的痕迹。
张效房堪称中国眼科学的“活字典”，他的研究方向主要是眼内异物和白内障简化手术，此外还有沙眼、角膜移植、钩端螺旋体病眼并发症等。
1945年他刚工作时，开封地区沙眼的发病率很高，成年人几乎是100%。他和同事组成医疗队，得空就到乡下为老百姓义诊看病。
1955年，新中国工业生产蓬勃发展，工人眼外伤非常普遍。张效房和同事开始系统地进行眼内异物的定位和摘出研究。他所设计的薄骨定位法、垂直位校正法、方格定位法、电子计算机定位校正法等，被眼科学界称为“张效房法”。
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召开，会上表彰了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科技成果。眼科方面入选的只有两项——一项是北京医学院汤非凡教授和同仁医院张晓楼教授联合完成的沙眼病原体的研究，另一项就是河南的“眼内异物定位和摘出”，被认为是当时我国对世界眼科学的两大贡献。
1979年，年近花甲的张效房，加入中国共产党。
1980年，张效房因为这些成就被世界眼科基金会邀请赴美参加美国眼科学会年会。1982年，他带着《三千例眼内异物摘出的体会》的文案再赴美国，参加第24届国际眼科学术会议。他讲英文，同步有四种语言翻译他的报告，引起轰动。张老刚走下讲台，就有两所大学现场邀请他去做学术报告。当地报纸还以《来自中国的经验》为题进行报道。之后，他在8所美国大学、2所日本大学做了学术讲座。
在很多人看来，张效房已经达到事业巅峰，但他向上攀登的步伐却并未停止。
在发现白内障成为致盲首因后，已步入古稀之年的张效房，经过反复试验，引进和改进了“小切口非超声乳化白内障摘出术”，并被“视觉第一中国行动”推广应用，造福数百万白内障病人。
正是因为张效房等一大批医学人士这种近乎痴狂跟学问较真的劲头，才有了河南眼科医学的快速发展。
他先后被授予“全国先进工作者”“国家有突出贡献专家”“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中国十大最美医生”等称号。2025年5月，他又荣膺全国道德模范称号。
百余张纸条
张效房书桌对面是同事周晶的书桌，6月2日，周晶向记者展示了她珍藏的百余张纸条。
纸条如掌心般大小，上面写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晶晶，请查‘Z时代’何意？‘剧本杀’何意？‘APP’何意？”“晶晶，请帮忙查‘GPT4’‘sora’‘大模型’”“晶晶，请查‘零和游戏’‘PUA’‘用脚投票’”……
这些问题都是张效房回家后看书、读报时遇到的“时代密码”，他总会细心地记下来，委托周晶帮忙查询。
“张老师对新事物充满好奇，有些问题连我们都觉得新鲜。”周晶说。
起初，她用A4纸打印答案，却遭到张效房的严肃批评：“要节约，纸张要双面用。”
这种节俭源于他抗战时期的艰苦求学经历。
1939年，19岁的张效房跋山涉水赴嵩县参加考试，最后，以优异成绩考入大学。在嵩县5年，张效房半工半读，努力完成学业。没有校舍，他们就去庙宇和租赁的民房上课；没有课本，他们就用“石印”的方法把讲义复制出来，再去印刷；没有电灯，他们就在煤油灯下学习；没有笔，就去买便宜的染料调成墨水，把小木棍的一头削尖当钢笔；没有本，就买来大张的有光纸，裁剪后，再用做活的针线缝制成笔记本……这段经历塑造了他毕生的节俭品格。
在公共场合，他总是身姿挺拔，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着整洁干净。但在生活中，他却“不讲究”：书包中的钥匙链断了再修、老花镜镜腿也修了很多次……
在张效房的影响下，编辑部形成了节约用纸的风气。“看到一张纸背面是空白的，心里就不舒服，一定要用完。”周晶笑着说。
三辆电动车
张效房的书桌旁，静静地停着两辆电动车，一辆折叠存放，一辆是正在使用状态，这是张老的代步工具。
最近几年，随着年龄增长，张效房已经不能走路上班，于是，电动三轮车便成了他的新座驾。
张效房拥有三辆电动车，家里、办公室各备一辆，还有一辆日常使用。“这是为了确保无论哪辆车出问题，都不会影响他上班。”张效房的儿子解释道。
外人很难想象，这位看起来精神矍铄的老人曾经历十多次手术，战胜过癌症转移、脑栓塞和冠心病等疾病。
“貌似健康活泼，实际上早已是千疮百孔之身。”张效房说。
对工作的热爱成为他战胜病痛的“灵丹妙药”。
2018年，在参与《张效房眼外伤学》编写时，张效房感染疱疹病毒，疼痛难忍，学生劝他休息，他却说“工作就是我的止疼药”。最终，这部1040页、200万字的书，于2020年10月正式出版，那时，他100周岁。
他希望利用一切时间奉献。
6月3日，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教授张水军和同事正在筹备即将于6月底举行的“河医医学教育论坛暨医学生学业与职业规划研讨会”，这个会议已经举办了五年，之前，张效房都坚持到现场给学生讲课、与他们聊天。
考虑到张老的身体，张水军劝他今年不要再去现场了，录个视频即可。但是张效房不答应，语气缓慢而坚定，“确定时间后，提前给我说”。
“很感动。”张水军说，张教授一直是大家心中的榜样，他所到之处，总能给人带来心灵的洗礼。
问起工作的动力，105岁的张老回答：“活到老、学习到老、贡献到老。”
6月3日中午12点，张效房下班了，桌面上摊着他正修改的文稿，上面布满的密密麻麻修改痕迹，似乎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坚守、求知与奉献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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